「什么?我的博士论文通过了?」我不敢置信地问Duffy。

「是的!」他轻松地回答。

「没别的问题了吗?」我必须要再度确认,免得像前几次一样,以为结束了,结果却又冒出一堆问题!

「嗯…的确还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说!」Duffy狡黠地看着我。

「唉…」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果然还没结束…

「恭喜你!田~博~士!」Duffy开怀大笑,拍着我的肩膀向我道贺…

Duffy是我的论文指导教授!他长得虎背熊腰,说起话来中气十足,活脱就是「倚天屠龙记」里的金毛狮王!他不拘小节,散漫随性,办公室地板上永远铺满了期刊报告。我每次进他办公室,都要先帮忙搬报告,才能挖出一块容身之处!而讨论前他的第一句问话往往是:「咦,我今天和你有约吗?」

话虽如此,Duffy可是著作等身的「建构主义」国际知名学者!讨论研究时,可是思虑敏捷、辩才无碍,不过,他的热情只限于他感兴趣的议题,一碰到他不感兴趣的议题,他就惜字如金,一句话也不肯多说!我曾经提出一个新构想,引起他的兴趣,他马上旁征博引,从好几个面向提出批评,我敬佩之余,连忙请教他改进方法。没想到他伸个懒腰,往椅背一躺,淡定地回答:「我不知道!」看我一脸茫然,才勉强多挤出两句:「这是你的研究,你要负责找出答案!」

我原以为所谓的「论文指导教授」,是个会「一步步指导学生完成论文的人」,不过Duffy显然觉得这是托儿所的带法,不屑使用,所以他采取了非常简洁,近乎草菅人命的带法:「看到那座山没有?」「有!」「爬上它!」「为什么?」「因为它在那里!」也就是说,当他指导你爬山时,他只愿意和你讨论「目标」和「策略」这种高层次问题,至于「如何锻炼体能」「掉下去会不会摔死」这种低层次问题,他觉得那是你的责任,不该和他讨论。

我连碰好几次钉子之后,自然也开始了解他的口味,而为了避免冷场,我只好在讨论时,和他畅谈各种神乎其技的爬山策略,而谈完之后,才冲到图书馆,恶补刚刚自己不懂装懂所讲的各种技巧!

幸运的是,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伎俩一直没穿帮!不幸的是,Duffy显然误以为他是跟个高手对谈,期望也变得越来越高。所以,每当我以为爬上山顶了,想要结案时,他的鼓励听起来简直像是惩罚:「嗯,做得好,不过既然都爬到这里了,不妨顺便攀上隔壁这个峭壁吧!风景会更好!」我当然知道攀岩的风景更好,但我没学过攀岩啊!可是,看他蛮不在乎,一副「你一定没问题」的神情,我只好继续演戏:「嗯,对啊,的确如此!」然后在开完会后,又冲到图书馆恶补攀岩技巧…

我们每次的讨论过程,都像是当年欧阳峰与洪七公在华山的「口述比武」:我说明一下研究成果,等他批判;他指出一个问题,等我化解。如果我化解了,他就再提别的问题;如果我无法化解,那这次我就输了。我必须回去找数据,做实验,另约时间挑战。而在过程中,他也不教我招式,只是不断地出招,等待我的反击。刚开始时,我毫无招架能力,总是被打得经脉错乱、呕血数升。但渐渐地,我偶尔也能反击个一招半式,喘口气休息一下。不过他下手也越来越重,常常一句话就耗掉我一个月的心力来应付…

就这样子,我见招拆招,屡败屡战,不知不觉武功大进,反击的力道也越来越强,使得他接招时也得凝神思考一番,不然三两下就被我挡回去也不好看。而因为我们已经熟知彼此武功招式,交手的过程也越来越简洁:他讲一句话,我就知道他后续会有哪些变化;而我讲一句话,他也知道我在哪些地方已经预留伏笔,不必再攻。双方对于哪几招占了先机,哪几招落于后手都心知肚明,不必多费唇舌解释…。

所谓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,我专心应付Duffy的攻击,完全无心他顾,直到今天他停止出招,我才猛然发现,这段旅程告一段落,即将艺成下山了…

Duffy语重心长地告诉我:「我很高兴和你合作这篇论文,因为你会认真追求论文的质量…」(我心想:追求质量的是你,我只是被迫的啦!)「你对论文各方面的思考都非常周严…」(我心想:是因为你健忘,我只好事先把各种状况都想清楚啦!)「你每次提的问题都很有意义…」(我心想:是因为你都没空,我只好只问你大方向的问题,其他小问题都自己解决啊!)

Duffy对这篇论文的结果非常赞赏,看他欣喜的样子,我忽然感到惭愧。因为我原先是抱着交差的心态写论文,从不期待要产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作。碰到这种教授,害我无法走快捷方式,心里早已不知暗骂多少次了。如今苦尽甘来,成果超乎想象,不仅对这篇论文有「倚天不出,谁与争锋」的骄傲,也对自己被迫锻炼出来的能力,有了十足的信心。我不禁开始感激他在这段过程中,对我的苛责与无情…

入宝山满载而归,感念之余,为文以志严师之恩!  2003/08